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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诉讼:流言蜚语压垮一个“试管婴儿家庭”

2018-10-10 阅读量:30800

心愿得偿 试管婴儿弥补婚姻缺憾 2006年2月20日上午,一场特殊的离婚诉讼在青岛市四方区法院如期开庭。庭审前,就在原被告双方各自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门被悄悄地推开了——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小女孩长得眉清目秀,眼睛里却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郁。一眼看到原告席上一脸憔悴的男子,小女孩怯怯地走了过去,低声喊道:“爸爸!”这声“爸爸”让旁听席上不少知情人眼圈红了。然而未料,中年男子一把甩开了女儿伸过来的小手,无情地转过身去。小女孩愣了,但已经习惯了这种冷漠的她过了几秒钟,又紧紧地偎到爸爸身边,小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角,仿佛一松手,爸爸又会离她而去。 法庭的气氛严肃而压抑,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低声问道:“爸爸,我妈妈呢?她为什么不来……是不是不要我了?”男子冷冷回答:“欢欢,你还是去找你妈吧,爸爸不能养你……”听了爸爸的话,这个早熟的孩子眼圈红了,她想忍住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 小女孩欢欢的父亲叫王超,在青岛一家家具厂打工,他与李卓于1995年9月结为夫妻。结婚三年,李卓的肚子没有半点动静,在王超母亲的催促下,两口子到青医附院生殖医学中心求治。一番检查之后,发现王超患了“死精症”。1999年6月,李卓在王超的陪同下秘密到青医附院接受人工授精,思子心切的王超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2000年3月,一个健康的试管女婴经过足月妊娠呱呱坠地。王家是个大家庭,王超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十分亲热和睦,孩子的到来给这个大家庭增添了无限欢乐。给孩子报户口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商量着给孩子取名。王超的母亲说:“就叫欢欢吧,她是你们兄弟姐妹的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就让我们一大家子一直这样欢欢乐乐!” 欢欢一天天长大,不知情的邻居、朋友自然以为她是王超的亲生女儿,王超也经常幸福地抱着女儿在小区里溜达。欢欢五个月时开始长牙,王超抱她出来玩,玩到高兴时她就抱着爸爸的脸一通乱啃,常常把口水抹爸爸一脸,王超幸福地笑着:“欢欢的口水有奶香哩,宝贝女儿,再亲爸爸一口!”欢欢1岁以后,李卓结束产假回厂上班,每逢她上夜班,照顾欢欢的任务自然就落在王超身上,王超常常半夜起来给她冲奶粉,唱歌哄她睡觉,不厌其烦。那是一段幸福而美好的日子,疼爱女儿的王超经常骑上自行车带女儿在巷子里兜风,父女俩欢乐的笑声随风传得很远。 2002年秋天,王超的母亲因癌症去世,这个家庭的幸福从此被一点点打碎。当时王超的月工资400多元,李卓的月工资400多元,母亲在世时退休工资每月3000多元,因为疼爱小儿子,老人常常拿钱贴补两人的家用,加上兄弟姐妹经常带礼物给他们,王超一家吃、穿、用、住都不需要操心。母亲去世后,一家人的收入只有两人区区800多元工资,日子立即变得捉襟见肘,过惯了宽裕日子的王超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有一次,一个卖氢气球的小贩从欢欢面前经过,看到五颜六色的氢气球从眼前飘过,欢欢好奇地张着小手过去拿,却被王超一把拉回来。欢欢被爸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大哭,边哭边喊:“就要买,就要!”工资就快花完的王超气不打一处来,粗声粗气地训欢欢:“哭什么哭!哪来的闲钱买气球!”被宠爱惯了的欢欢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卓听到女儿的哭声跑下楼,抱过女儿对王超大发雷霆:“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不就是一个5块钱的气球吗?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有本事你就多挣钱,拿孩子出气算什么本事!”听到妻子抱怨自己不会挣钱,王超火气腾地被激了上来,变得口无遮拦:“谁是她爸爸谁给她买!”  不慎泄密 昔日美满家庭狼烟四起 自打欢欢出生以来,这是夫妻俩第一次就孩子的特殊身世出现争议,王超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李卓的心,她感到委屈极了:若不是为了满足婆婆的心愿,她何必要接受试管婴儿手术?再说,是丈夫亲笔签名同意的呀,可如今女儿才两岁,他就不承认是他的女儿!李卓越想越气,她站在楼下和王超继续争吵着,邻居纷纷过来劝架,失去理智的夫妻俩口无遮拦地相互数落对方的不是,而在争吵中,欢欢是试管婴儿的事情也暴露无遗。 听到夫妻俩的相互指责,邻居都惊呆了。试管婴儿是在电视和新闻里出现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很快,欢欢是试管婴儿的事传遍了整个小区,甚至包括两人的单位!从那以后,一家人的生活就陷入了莫名的尴尬。有一次,王超去同事的办公室,刚要推开门,一阵议论传进他的耳朵里:“你知道吗?王超的女儿是个试管婴儿……”“听说了。哈哈,王超看上去挺男人的,没想到竟然没男人的本事……”一阵怒火在王超的心中腾地蹿了起来,他恨不得狠狠地踹他们几脚!同事不知他在门外,仍然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你说,这和被老婆戴绿帽子有什么区别?自己的女儿是别人的种,长大了可能就跑去找亲生父亲了!”听着这些,浓浓的悲凉从王超心底油然而起,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 此后,王超变得越发暴躁、自卑和敏感,总感觉人们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鄙夷。从那次无意中听到同事的议论,王超非常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绿帽子”这个词,后来发展到忌讳所有和“绿”有关的字眼,他觉得那是对他含沙射影和侮辱,渐渐地,他与同事的关系弄得越来越僵,原来热情义气、喜欢交朋友的他变成了孤家寡人。 而此时,王超对女儿的亲密父爱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2003年春的一天,欢欢从外面折了一枝发芽的柳枝回来,她天真地笑着滚到王超怀中,扬着手里的柳枝说:“爸爸,树叶绿了!”王超一听到“绿”字就烦了,又不好发作,他一把推开女儿:“绿了就绿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笑容凝固在女儿的脸上,她愣在那里,害怕得哭了起来。李卓忙抱起女儿,一边帮女儿擦眼泪一边和丈夫理论:“孩子喜欢你才跑来告诉你,你对他吼什么吼!”看到欢欢在妈妈怀里哭得满脸是泪,王超强压住火气没作声。 过了近半个月,有一天,欢欢突然跑到王超面前好奇地问:“爸爸,什么是试管婴儿?为什么有人叫我试管婴儿?”听到此言,王超痛苦地一拳砸向茶几,瞪起眼睛大声问道:“谁问的?老子去收拾他!”无辜的孩子再次被吓哭。李卓刚理论了几句,王超忽然提高声音:“人家看到欢欢就会想到我王超不是个男人!这孩子是我的耻辱!”李卓哑然,抱着女儿回到房间里默默流泪。 此后,类似的口角还经常发生。欢欢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那个对她万般疼爱的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不敢再随便亲近他,总是拽着妈妈的衣角,怯怯地、远远地望着爸爸。赶上哪天爸爸心情好,欢欢就像过节一样兴奋地围在爸爸左右,讨好地帮爸爸做这做那。看着小小的女儿对爸爸一脸讨好,李卓心酸不已。尽管如此,王超仍无法从自卑中走出来。他开始夜不归宿,并且和李卓分居,偶尔回家一次也是对妻女横竖挑毛病,要么嫌饭不好吃,要么嫌家里邋遢。王超不在的时候,李卓常抱着欢欢默默哭泣。见妈妈伤心的样子,刚刚3岁的女儿懂事地帮妈妈擦掉泪水,天真地说:“妈妈,别哭,欢欢听你话,欢欢对你好……” 对于王超的无理取闹,李卓万般委屈: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王超的事,不能生育的毛病是出在王超身上,又不是她李卓,当初提出要试管婴儿而且在协议上签字的都是你和你的家人哪!性格刚强的李卓不买王超的账,夫妻俩用最刻薄的话相互攻击,原本温馨甜蜜的小家狼烟四起。 这场家庭战争中,欢欢是最无辜的受害者。面对父母的争吵打闹,刚开始时她还吓得“哇哇”大哭,时间长了,她的眼神变得漠然而冷淡。她从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知道自己是“试管婴儿”,也知道“试管婴儿”是贬义词,所以自2003年9月欢欢进幼儿园之后,不论小朋友们怎样追在她身后叫她“试管婴儿”,她都一脸麻木。欢欢的性格在这种扭曲的环境中变得敏感而冷漠。 王超很少回家,李卓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家。2005年9月,李卓接连遇上两件倒霉事。她先是骑自行车把人撞了,对方一条铂金手链因此弄丢,她不得不用结婚时的黄金首饰抵赔;之后不久又不小心砸伤了脚,在家养伤一个多月,工作也因此丢了。她本以为王超知道情况以后能回家照顾她们母女,不料王超对母女俩仍是不理不问,又以自己要做甲状腺手术为理由而不再照面,李卓悲愤又无奈。 9月20日傍晚,出去找了一天工作的李卓疲惫地回到家里,打开紧闭的门锁,被关了一天的欢欢小鸟一样扑到妈妈的怀里:“妈,你可回来了,我饿了……”看着女儿天真的样子,李卓泪如雨下。李卓给女儿熬了大米粥,又把家里仅剩的两个鸡蛋炒了,流着泪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李卓给女儿穿戴整齐,流着泪抱着女儿亲了又亲:“走,妈带你出去玩……”高兴不已的欢欢跟着妈妈出了家门。走到青岛市宜昌社区居委会门口,李卓蹲下身子,泪水又止不住流了下来,她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贴着女儿的小脸:“欢欢,你在这里等会儿,妈一会儿就来……”乖巧的欢欢在夜色里等了又等,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  沦为孤儿 无辜幼女怎堪遗弃之痛 青岛市宜昌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才弄清事情的原委,他们多方联系欢欢的亲人,找了一圈也找不到一个。无奈,居委会牟珊蒲主任只好把欢欢带回自己家。9月27日,由于思女心切,李卓回来了。见到欢欢,她顿时流泪满面。依偎在妈妈怀里,欢欢的眼神变得漠然,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欣喜和亲热。李卓心如刀绞,流着泪一遍遍喃喃道:“不是妈妈狠心,妈妈没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没能力让你接受好的教育啊……欢欢,你原谅妈妈……”压抑了许多天的可怜的孩子终于爆发了,她大声哭着对妈妈又撕又扯:“你们都不要欢欢了,你是个坏妈妈!”…… 10月9日上午,离家多日的王超突然回家,一进门他便向李卓要当年做试管婴儿时签有他名字的协议。李卓知道他的心思,他想撕毁协议而使自己和欢欢失去相关的法律保护,于是坚决不给。愤怒之中,李卓骂道:“你这个没种的男人!”听到妻子的话,王超顿时暴跳如雷,狠狠地抓过李卓的头发拖到墙边,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幸好闻讯赶来的邻居上前阻拦,李卓才得以脱身。李卓红肿着眼睛跑出了家门,再次一去不返。王超也随即离开,不知去向。 而此时,欢欢正跟着一位喜欢她的邻居大妈在菜市场买菜,等她兴冲冲地回到家,房门大开,一片狼藉,妈妈又扔下她走了!这次,可怜的孩子彻底失望了,她没再流一滴泪水,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布娃娃——她心里唯一的“亲人”又一次走进居委会。 李卓母亲已去世,父亲半身不遂在东北老家靠亲戚接济,离家后她不知该往哪儿去,茫然地站在街头,泪雨纷飞。想到十年的婚姻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想到可怜的女儿今后将无依无靠,她的心就说不出的痛。作为一位母亲,她何尝不想和女儿在一起?可是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啊,又拿什么来养活女儿?拿什么来支付女儿以后的教育费用?一想到女儿抱着她又亲又咬满脸是泪的情景,李卓几次想回去领走可怜的女儿,但还是忍住了。“欢欢,原谅妈妈……等妈妈有钱了,一定去领你回来……”李卓流着泪喃喃自语。 2006年2月初,王超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理由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2006年2月20日,中国首例因试管婴儿而致婚姻破裂的离婚案在青岛市四方区法院开庭审理。王超的兄弟姐妹悉数到场,而李卓一方仅有她在青岛打工的妹妹及代理人出庭。欢欢则在宜昌社区居委会办事人员的陪同下出席庭审。 欢欢的特殊情况让四方区法院民三庭庭长贺星海觉得棘手。庭审过程中,王超态度坚决地表示不要欢欢,因为欢欢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看到欢欢就觉得“窝心”。王超的兄弟姐妹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他们认为欢欢是李卓的亲生女儿,理所当然应判给李卓;如果法庭把欢欢判给王超,只怕养也是白养,孩子长大了必然要去找生身母亲。 贺庭长思忖再三:把欢欢判给母亲李卓似乎更合情合理,但李卓目前经济情况较差,无法独自承担抚养孩子的重任,欢欢又将沦落成为“孤儿”。无奈中,庭审只得先告一段落。 庭审结束后,王超甩开欢欢的手想离开,贺庭长将其叫回,一再做他思想工作:“既然你当初同意做人工授精,并在协议书上签过字,说明你是孩子法律意义上的亲生父亲。如果弃孩子不管,你的行为属遗弃行为!”听了贺庭长的话,王超痛苦地看着面前瘦了一圈的女儿,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和乞求的眼神,那一刻王超的心软了,他想起了女儿小时候他骑自行车带她逛街的情景。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女儿成了他屈辱的象征?从什么时候起,他一见到女儿心就痛得发抖?那些流言蜚语和与妻子争吵时相互伤害的话再次充满了他的脑子,他咬咬牙,不顾贺庭长的劝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看到这种情景,王超的哥哥姐姐只得答应代为照顾欢欢,将欢欢带回自己家里。 2006年4月27日,四方区法院依法判决王、李二人离婚,因被告没有出庭也不知下落,女儿欢欢由其父亲抚养,其母从2006年5月起每月支付抚养费150元。而截至本刊发稿时,欢欢的母亲李卓仍下落不明,而欢欢则被王超送到了长托幼儿园…… 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每年有上万对不孕夫妇选择试管婴儿。青医附院心理行为专家张永红提醒这些要子心切的夫妇:在选择试管婴儿之前,夫妻双方必须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既然选择了试管婴儿这一现代高科技手段,就必须有相应的心理改变及心理负担能力。按照法律规定,试管婴儿和正常婚生子女一样享有他们的权利。 阴影既已造成,伤害就应尽快停止。我们期待着欢欢能早日抚平内心的伤痕,享有应有的权利。 试管婴儿, 青岛市, 中年男子, 中年妇女, 离婚诉讼